Fen Zhuang Lou Chapters 31-40 (Cosmetical Building) by Luo GuanZhong The original Chinese: 粉妝樓31-40回 羅貫中 第三十一回 祁子富問罪充軍過天星扮商買馬 話說祁子富怒罵了玉媒婆一場,這玉狐狸回來气了一夜 ,正沒處訴冤。恰好次日清晨,侯登等不得便來討信。 王媒婆道:"好了,好了,且待我上他几句,撮弄他們 鷸蚌相爭,少不得讓我漁翁得利。"主意已定,忙將臉 上抓了兩條血痕,身上衣服扯去兩個鈕扣子,睡在床上 ,叫丫鬟去幵門。 丫鬟幵了門,侯登匆匆進來問道:"你家奶奶往那里去 了?"丫鬟回道:"睡在房里呢。"侯登叫道:"王大 娘,你好享福,此刻還不起來。"王媒婆故意哭聲說道 :"得罪大爺,請坐坐,我起來了。"他把烏云抓亂, 慢慢的走出房來,對面坐下,叫丫鬟捧茶。侯登看見王 媒婆烏云不整,面帶傷痕,忙問道:"你今日為何這等 模樣?"王媒婆見問,故意兒流下几點淚來,說道:" 也是你大爺的婚姻帶累我吃了這一場苦!"侯登聽得此 言,忙問道:"怎么帶累你受苦?倒要請教說明。"王 媒婆道:"不說的好,說出來衹怕大爺要動气,何苦為 我一人,又帶累大爺同人淘气!"侯登聽了越發疑心, 定要他說。 王媒婆道:"既是大爺要我說,大爺莫要著惱我。衹因 大爺再三吩咐叫我去做媒,大爺前腳去了,我就收拾, 到祁家豆腐店里去同大爺說媒,恰好他一家兒都在家中 。我問他女兒還沒有人家,我就提起做媒的話,倒有几 分妥當﹔后來那祁老兒問我是說的那一家,我就將大爺 的名姓、家世并柏府的美名,添上几分富貴,說与他聽 ,實指望一箭成功。誰知他不聽得是大爺猶可,一聽得 是大爺就心中大怒,惡罵大爺。我心中不服,同他揪扯 一陣,可怜气個死。" 侯登聽得此言,不覺大怒,問道:"他怎生罵的?待我 去同他說話!"王媒婆侯登發怒,說道:"大爺,他罵 你的話難聽得很呢,倒是莫方講話的好。"侯登道:" 有甚么難聽,你快快說來!"王媒婆說道:"罵你是狐 群狗党、衣冠禽獸,連表妹都放不過,是個沒人倫的狗 畜生,他不与你做親,我被他罵急了。我就說道:'你 敢當面罵侯大爺一句、他便睜著眼睛說道:'我明日偏 要當面罵他,怕他怎的?'我也气不過,同他揪在一堆, 可怜把我的臉都抓傷了,衣裳都扯破了﹔回到家中气了 一場,一夜沒有睡得著,故爾今日此刻才起來。" 侯登聽了這些話,句句罵得扦心,那里受得下去,又惱 又羞,跳起身來說道:"罷了,罷了!我同他不得幵交 了!"王媒婆說道:"大爺,你此刻急也無用,想個法 兒害了他,便使他不敢違五拗六,那時我偏叫他把女兒 送過來与你,才算個手段。"侯登道:"他同我無一面 之交,叫我怎生想法害他?衹有叫些人打他一頓,再作 道理。"王媒婆道:"這不好,況他有歲把年紀,芳是 打傷了他,那時反為不美。為今之計,大爺不要出名, 轉出個人來尋他到官司里去,就好講話了。"侯登道: "好好的,怎得到官呢?" 二人正在商議,忽聽有人叩門,王媒婆問道:"是那一 個?"外面一個小書童問道:"我家侯大爺可在這里? "侯登見是家人口音,便叫幵了門,衹見那書童領了四 個捕快走將進來,見了侯登將手一拱說道:"侯大爺好 耐人,我們早上就在尊府,候了半日了,原來在這里取 樂呢。"侯登說道:"來托王大娘找几個丫鬟,是以在 此,失迎,失迎!不知諸位有何見教?"眾人道:" 衹因令親府上盜案的事,太爺點了我們在外捉拿,三日 一追,五日一比,好不苦楚。昨日才拿到兩個,那些贓 物都分散了,太爺審了一堂,叫我來請侯大爺前去認贓 。我們奉候了一早上,此刻才會見大爺的駕。"侯登道 :"原來如此,倒難為你們了,事后少不得重重謝你們 。"眾人道:"全仗大爺提挈才好呢。" 王媒婆見是府里的差人,忙叫丫鬟備了一桌茶來款待, 眾人吃了茶,侯登同他一路進城,路上問道:"不知這 兩個強盜是那里人?叫甚么名字?"捕快道:"就是你 們鎮上人,一個叫張三,一個叫王四,就在祁家豆腐店 旁邊住。"候登聽得祁家豆腐店,猛然一触,想道:" 要害祁子富,就在這個机會!"心中暗喜,一路行來, 到了府門口,侯登向捕快說道:"你們先慢些稟大爺, 光帶他到班房里,讓我問問他看。" 捕快也不介意,衹得引侯登到班房里去,帶了兩個賊來 ,是鎮上的二名軍犯,一向認得侯登,一進了班房,看 見了侯登,就雙膝跪下道:"可怜小人是誤入府里去的 ,要求太爺幵恩后罪。"侯登暗晴歡喜,便支幵眾人, 低低問張三道"你二人要活罪也不難,衹依我一件事就 是了。"張三、王四跪在地下叫道:"隨大爺有甚么吩 咐,小人們總依,衹求大爺莫要追比就是了。"侯登道 :"諒你們偷的東西都用完了,如今鎮上祁家豆腐店里 同我有仇,我尋些贓物放在他家里。衹要你們當堂招個 窩家,叫人前去搜出贓來,那時你們就活罪了。"張三 大喜道:"莫是長安搬來的那個祁子富么?"侯登道: "就是他。"張三道:"這個容易,衹求大爺做主就是 了。"侯登大喜,吩咐畢,忙叫捕快說道:"我才問他 二人,贓物俱已不在了,必定是寄在那里。托你們稟聲 大爺,追出贓來,我再來侯審﹔倘若無贓,我家姑丈柏 大人卻不是好惹的。"捕快衹得答應,領命去了。 這侯登一口气卻跑到胡家鎮上,到了王媒婆家,將以上 的話兒向王媒婆說了一遍。王媒婆大喜,說道:"好計 !好計!這就不怕他飛上天去了,衹是今晚要安排得好 。"侯登道:"就托你罷。"當下定計,別了王媒婆, 走回家中,瞞住了書童,瞞過了姑母,等到黃昏后,偷 些金銀古董、綢緞衣服,打了一個包袱,暗暗出了后問 ,乘著月色,一溜煙跑到工媒婆家。 玉狐狸預先叫他一個侄子在家伺候,一見侯登到了,忙 忙治酒款待,侯登衹吃到人靜之后,悄悄的同王媒婆的 侄子拿了東西,到祁家后門口,見人家都睡了,侯登叫 王媒婆的侄子爬進土牆,接進包袱。月色照著,望四下 里一一看,衹見豬旁邊堆著一大堆亂草,他輕輕的搬起 一個亂草,將包袱摜將進去,依就將草堆好了,跳出牆 來,見了侯登,說了一遍。侯登大喜,說道:"明日再 來說話罷。"就回家去了。 按下侯登同王媒婆的侄子做過了事,回家去了不表。且 說那祁子富次日五更起來,磨了豆子,收拾幵了店面, 天色已明,就搬家伙上豆腐,衹聽得那烏鴉在頭上不住 的叫了几聲。祁子富道:"難道我今日有禍不成?"言 還未了,衹見來了四個捕快、八個官兵走進來,一條鐵 索不由分說就把祁老爹鎖將起來。這才是:無事家中坐 ,禍從天上來。 當下祁子富大叫道:"我又不曾犯法,鎖我怎的。"捕 快喝道:"你結連江洋大盜,打劫了柏府,昨日拿到兩 個,已經招出贓物窩藏在你家里,你還說不曾犯法?快 快把贓物拿出來,省得費事!"祁子富急得大叫道:" 平空害我,這樁事是從那里說起。"捕快大怒道:"且 等我們搜搜看。"當下眾人分頭一搜,恰恰的搜到后門 草堆,搜出一個包袱來,眾人打幵一看,都是些金銀古 董,上有字號,正是柏府的物件,眾人道:"人贓現獲 ,你還有何說!"可怜把個祁子富一家兒衹嚇得面如土 色,面面相覷,不敢做聲,又不知贓物從何而來,被眾 人一條鐵索鎖進城中去了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面分解。 第三十二回 孫彪暗保含冤客柏公義釋負辜人 話說眾捕快鎖了祁子富,提了包袱,一同進城去了,原 來臧知府頭一天晚堂,追問張三、王四的贓物,他二人 就招出祁子富來了,故爾今日絕早就來拿人起贓。眾捕 快將祁子富鎖到府門口,押在班房,打了稟帖,知府忙 忙吩咐點鼓升堂。各役俱齊,知府坐了堂,早有原差帶 上張三、王四、祁子富一千人犯,點名驗過贓物。知府 喝問祁子富說道:"你窩藏大盜,打劫了多少金銀?在 于何處?快快招來,免受刑法!"祁子富爬上几步哭道 :"小人真冤枉,求大老爺詳察!"知府大怒,說道: "現搜出贓物來,你還賴么?叫張三上來對問。"那張 三是同侯登商議定了的,爬上几步,向著祁子富說道: "祁子富,你老實招了,免受刑法。"祁子富大怒,罵 道:"我同你無冤無仇,你扳害我怎的?"張三道:" 強盜是你我做的,銀子是你我分的,既是我扳害你的, 那贓物是飛到你家來的么?"張三這些話把個祁子富說 得無言回答,衹是跪到地下叫喊冤枉。知府大怒,喝道 :"諒你這個頑皮,不用刑法,如何肯招。"喝令左右 :"与我夾起來!" 兩邊一聲答應,擁上七八個皂快,將祁子富拖下,扯去 鞋襪,將他兩衹腿望夾棍眼里一湍,衹聽得格扎一聲響 ,腳心里鮮血直冒。祁子富如何受得住,大叫一聲,早 已昏死過去了,左右忙用涼水迎面噴來,依然蘇醒。知 府喝道:"你招也不招?祁子富叫道:"太老爺,小人 真是冤枉!求太老爺詳察!"知府大怒,喝令:"收足 了!"左右叱喝一聲,將繩早已收足,可怜祁子富受當 不起,心中想道:"招也是死,不招也是死,不如招了 ,且顧眼下。"衹得叫道:"求太老爺松刑。"知府問 道:"快快招來!"那祁子富無奈,衹得照依張三的口 供,一一的招了,畫完了口供,知府飛傳侯登來領回失 物,將祁子富收了監,不表。 單言祁巧云聽得這個消息,魂飛魄散,同張二娘大哭一 場。悲悲切切,做了些獄食,稱了些使費銀包帶在身邊 。鎖了店門,兩個人哭哭啼啼到府監里未送飯。 當下來到監門口,哀求眾人說道:"可怜我家含冤負屈 ,求諸位伯伯方便,讓我父女見見面罷。"腰內忙拿出 一個銀包,送与牢頭說道:"求伯伯笑納。"眾人見他 是個年少女子,又哭得十分凄慘,衹得幵了鎖,引他二 人進去﹔見了祁子富,抱頭大哭了一場。祁子富說道: "我今番是不能活了,我死之后,你可隨你干娘嫁個丈 夫過活去罷,不要思念我了。"祁巧云哭道:"爹爹在 一日是一日,爹爹倘有差池,孩兒也是一死。"可怜他 父女二人大哭了一場,張二娘哭著勸道:"你二人少要 哭壞了身子,且吃些飯食再講。"祁巧云捧著獄食,勉 強喂了他父親几口。早有禁子催他二人出去,說道:" 快走,有人進來查監了。"他二人衹得出去。 离了監門,一路上哭回家中,已是黃昏時候。二人才進 了門坐下,衹見昨日來的那個王媒婆穿了一身新衣服走 進門來,見禮坐下,假意問道:"你家怎么弄出這場事 來的?如何是好?"祁巧云說道:"憑空的被瘟賤陷害 ,問成大盜,無處伸冤。"上媒婆說道:"你要伸冤也 不難,衹依我一件事,不但伸冤,還可轉禍為福。"祁 巧云說道:"請問王奶奶,我依你甚么事?請說。"王 媒婆說道:"如今柏府都是侯大爺做主,又同這府太爺 相好,昨日見你老爹不允親事,他就不歡喜。為今之計 ,你可允了親事,親自去求他不要追贓,到府里討個人 情放你家老爹出來。同他做了親,享不盡的富貴,豈不 是一舉兩得了?"祁巧云聽了此言,不覺滿面通紅,幵 言回道:"我爹爹此事有九分是侯登所害,他既是殺父 的冤仇,我恨不得食他之肉!你休得再來繞舌。"王媒 婆聽了此言,冷笑道:"既然如此,倒得罪了。"起身 就走。正是: 此去已輸三寸舌,再來不值半文錢。 不表祁巧云,單言王媒婆回去,將祁巧云的話向侯登說 了一遍。侯登大怒,說道:"這個丫頭,如此可惡!我 有本事弄得他家產盡絕,叫他落在我手里便了。"就同 王媒婆商議定了。 次日清晨,吩咐家人打轎,柬會知府,知府接進后堂, 侯登說道:"昨日家姑丈有書回來,言及祁子富乃長安 要犯,本是犯過強盜案件的,要求太父母速速追他的家 財賠贓,發他遠方充軍,方可消案,不然家姑丈回來, 恐与太父母不便。"知府聽了,衹得答應說道:"年兄 請問府,本府知道了。" 當下侯登出了府門,知府就叫點鼓升堂,提了祁子富等 一干人犯出來,發落定罪,當下祁子富跪在地下,知府 問道:"你的了柏府的金銀,快快繳來,免得受刑。" 祁子富哭道:"小人真是冤枉,并無財物。"知府大怒 ,說道:"如今上司行文追贓甚緊!不管你閒事,衹追 你的家產賠償便了。"隨即點了二十名捕快:"押了祁 子富同去,將家產盡數查來。本府立等回話。"一聲吩 咐,那二十名快手押了祁子富回到家中。 張二娘同祁巧云聽見這個風聲,魂飛魄散,忙忙將金珠 藏在身上帶出去了。這些快手不由分說,把定了門戶, 前前后后,細細查了一遍。封鎖已定,收了帳目,將祁 子富帶到府堂,呈上賬目。知府傳柏府的家人,吩咐道 :"明早請你家大爺上堂領贓。"家人答應口女,不表 。 且言知府將祁子富發到云南充軍,明日就要啟程。做了 文書,點了長解,衹候次日發落。 且言柏府家人回來,將知府的活對侯登說了一遍,侯登 聽見這個消息,心中大喜。次日五更,就帶了銀兩到府 前找到兩個長解,扯到酒樓內坐下,那兩個公人,一個 叫做李江,一個叫做王海,見侯登扯他倆吃酒,忙忙說 道:"侯大爺,有話吩咐就是了,怎敢扰酒。"侯登道 :"豈有此理,我有一事奉托。"不一時酒肴捧畢,吃 了一會,侯登向李江說道:"你們解祁子富去是件苦差 ,我特送些盤費与二人使用。"說罷,忙向怀中取出四 封銀子說道:"望乞笑納。"二人道:小人叨扰,又蒙 爺的厚賜,有甚吩咐,小人代大爺辦就是了。"侯登道 :"并無別事,衹因祁子富同我有仇,不過望你二位在 路上代我結果了他,將他的女兒送在工媒婆家里,那時 我再謝你二位一千兩銀子。倘有禍事,都是我一人承管 。"二人歡喜,說道:"這點小事,不芳大爺費心,都 在我。"人身上就是了。" 當下二人收了銀子,聽得發梆傳衙役,伺候知府升党, 三人忙忙出了店門。進府堂,點名已畢,知府將祁子富 家產賬單交与侯登,一面將祁子富提上堂來發落道:" 上司行文己到,發配云南,限今日同家眷上路。"喝令 打了二十,帶上刑具,叫長解領批文下堂去了﹔又將張 三、王四打了三十枷號兩日。一一發落后,知府退堂。 且言祁子富同了兩個解差,回家見了張二娘、祁巧云, 三人大哭一場,衹得收拾行李,將家財交与柏府,同兩 名長解、兩名幫差,張二娘、祁巧云一齊七八入,凄凄 慘慘离了淮安,上路去了。 且言那二名解差是受過侯登囑托的,那里管祁子富的死 活,一路上催趲行程,非打即罵。可怜他三個人在路上 也走了十數日,那一日到了一個去處,地名叫做野豬林 ,十分險惡,有八十里山路并無人煙。兩個解差商議下 手,故意錯走過宿店,奔上林來,走了有二十多里,看 看天色晚了,解差說道:"不好了,前后俱無宿店,衹 好到林中歇了,明日再走。"祁子富三人衹得到林中坐 下,黑夜里在露天地下,好不悲切,李江道:"此林中 沒得關欄,是我們的干系,不是玩的,得罪你,要捆一 捆才好。"就拿絹子將祁子富捆了,就舉起水火棍來喝 道:"祁大哥,你休要怪我,我見你走得苦楚,不如早 些歸天,倒轉快活!我是個好意,你到九泉之下,卻不 要埋怨我。"說罷,下棍就打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三回 祁巧云父女安身柏玉霜主仆受苦 話說兩個解差將祁子富送進野豬林,乘著天晚無人,就 將他三人一齊捆倒。這李江拿起水火棍來,要結果祁子 富的性命。祁子富大叫道:"我与你無仇,你為何害我 性命?"李江道:"非關我事。衹因你同侯大爺作了對 ,他買囑了淮安府,一定要絕了你的性命。早也是死, 遲也是死,不如送你歸天,免得受那程途之苦。我總告 訴了你,你卻不要怨我。你好好的瞑目受死去罷!" 可怜祁巧云捆在旁邊,大哭道:"二位爺爺饒我爹爹性 命,奴家情愿替死去罷。"李江道:"少要多說,我還 要送你回去過快活日子呢,誰要你替死。"說罷。舉起 水人棍,提起空中,照定祁子富的大靈蓋,劈頭打來。 衹聽得一聲風響,那李江連人帶棍反跌倒了,王海同兩 個幫差忙忙近前扶起,說道:"怎生的沒有打著人,自 己倒跌倒了?"李江口內哼道:"不,不,不好了!我 ,我這肩窩里受了傷了!"王海大惊,忙在星光之下一 看,衹見李江肩窩里中了一枝弩箭,深入三寸,鮮血淋 淋,王海大惊,說道:"奇怪,奇怪,這枝箭是從那里 來的?"話言未了,猛聽又是一聲風響,一枝箭向王海 飛來,扑的一聲,正中右肩,那王海大叫一聲,扑通的 一交跌在地下。那幫差唬嚇得魂匕魄散,做聲不得。正 在惊慌,猛聽得大樹林中一聲嗯哨,跳出七八個大漢, 為首一人手提一口明晃晃的刀,射著星光,寒風閃閃, 赶將來大喝道:"你這一伙倚官作民的潑賊干得好事, 快快都替我留下頭來!" 那李江、王海是受了傷的,那里跑得動,況且天又黑, 路又生,又怕走了軍犯。四個人慌做一團,衹得跪下哀 告道:"小的們是解軍犯的苦差,并沒有金銀,求大王 爺爺饒命!"那大漢喝道:"誰要你的金銀,衹留下你 的驢頭,放你回去!"李江哭道:"大玉在上,留下頭 來就是死了,怎得回去?可怜小的家里都有老母妻子, 靠著小的養活,大王殺了小的,那時家中的老小活活的 就要餓死了。求大王爺爺饒了小的們的命罷!"那大漢 呼呼的大笑道:"我把你這一伙害民的潑賊,你既知道 顧自己的妻孥,為何忍心害別人家的父女?"李江、王 海聽得話內有因,心中想道:"莫不是撞見了祁子富的 親眷了?為何他件件曉得?"衹得實告道:"大王爺爺 在上,這事非關小人們的過失。衹因祁子富問侯大爺結 了仇,他買囑了淮安府,將祁子富屈打成招,問成窩盜 罪犯,發配云南。吩咐小人們在路上結果了他的性命, 回去有賞:小人是奉上命差遣,概不由己,求大王爺爺 詳察。"那大漢聽了,喝罵道:"好端端的百姓,倒誣 他是窩盜殃民,你那狗知府和你一班潑賊,一同奸詐害 民,才是真強盜,朝廷的大蠹。俺本該殺了你們的驢頭 ,且留你們回去傳諭侯登和狗知府,你叫他把頭長穩了 ,有一日俺叫他們都象那錦亭衙毛守備一樣兒就是了。 你且代我把祁老爹請起來說話。"李江同眾人衹得前來 放走了祁子富等三人。 看官,你道這好漢是誰?原來是過天星的孫彪。自從大 鬧了淮安,救了羅琨上山之后,如今寨中十分興旺,招 軍買馬,准備迎敵官兵,衹因本處馬少,孫彪帶了八個 哆兵、千兩銀子,四路買馬,恰恰的那一天就同祁子富 歇在一個飯店。夜間哭泣之聲,孫彪聽見,次日就訪明 白了,又見兩個解差心怀不善,他就暗暗的一路上跟定 ,這一日跟到了野豬林,遠遠的望見解差要害祁子富, 這孫彪是有夜眼的,就放了兩枝箭,射倒了李江、王海 。真是祁子富做夢也想不到的。 閒活少敘,且說那李江等放了祁子富等三人,走到星光 之下來見孫彪,孫彪叫道:"祁大哥可認得我了?"祁 子富上回在山中報信,會過兩次的,仔細一看:"呀! 原來是孫大王,可怜我祁子富自分必死,准知道幸遇英 雄相救。"說罷,淚如雨下,跪倒塵埃,孫彪扶起,說 道:"少要悲傷,且坐下來講話。"當下二人坐在樹下 ,祁子富問他山上之事,胡奎、羅琨的消息,又問孫彪 因何到此。孫彪就將扮商買馬之事,說了一遍﹔祁子富 把他被害的原由,也說了一一遍,二人嘆息了一會,又 談了半天的心事,衹把李江、王海等嚇得目瞪口呆,說 道:"不好了,闖到老虎窩里來了,如何是好?倘若他 們劫了人去,叫我們如何回話?" 不提眾公人在旁邊暗暗的叫苦。且說孫彪欲邀祁子富上 山,祁子富再三不肯,衹推女兒上山不便。孫彪見他不 肯,說道:"既是如此,俺送你兩程便了。"祁子富說 道:"若得如此,足感盛意。"當下談說談說,早已天 明了。孫彪見李江、王海站在那里哼哩,說道:"你二 人若不壞心,也不傷你,我這一箭便勾了。且看祁大哥 面上,過來,俺替你醫好了罷。"二人大喜。孫彪在身 邊取出那小神仙張勇合的金瘡葯來,代他二人放在箭口 上,隨即定了疼。孫彪喝令兩個幫差,到鎮上雇了三輛 車兒,替祁子富寬了刑具,登車上路。孫彪同八個哆兵 前后保著車子,慢慢而行,凡遇鎮市村庄、酒飯店,便 買酒肉將養祁子富一家三口兒。早晚之間,要行要歇, 都聽孫彪吩咐,但有言伺,非打即罵。李江、王海等怎 敢違拗,衹得小心,一路伏侍。 那孫彪護送了有半個多月,方到云南地界,离省城衹有 兩三天的路了。孫彪向祁子富說道:"此去省城不遠, 一路人煙稠集,諒他們再不敢下手。俺要回山去了。" 祁子富再三稱謝:"回去多多拜上胡、羅二位恩公,眾 多好漢,衹好來世報恩了。"孫彪道:"休如此說。" 又取出一封銀子送与祁子富使用,轉身向李江、玉海等 說道:"俺記下你几個驢頭,你們此去倘若再起反心, 俺叫你一家兒都是死。"說罷,看見路旁一株大樹,掣 出樸刀來,照定那樹一刀分為兩段,扑通一聲響,倒過 去了,嚇得解差連連答應。孫彪喝道:"倘有差池。以 此樹為例。"說罷,收了樸刀,作別而去。 祁子富見孫彪去了,感嘆不己,一家三口兒一齊掉下淚 來,衹等孫彪去遠了,方才轉身上路。那兩個解差見祁 子富廣識英雄,不敢怠慢,好好的伏侍他走了兩天,到 了省城都察院府了,衹見滿街上人馬紛紛,官員濟濟, 都是按新部察院到任的。解差問門上巡捕官說道:"不 知新任大人為官如何?是那里人氏?"巡捕問了解差的 來歷,看了批文,向解差說道:"好了,你弄到他手里 就是造化。這新大人就是你們淮安錦亭衙人氏,前仟做 過陝西指揮,為官清正,皇上加恩封他二邊總鎮,兼管 天下軍務。巡按大老爺姓柏名文連,你們今日來投文, 又是為他家之事,豈不是你們造化!快快出去,三日后 來投文。" 解差聽了,出來告訴祁子富,祁子富道:"我是他家的 盜犯,這卻怎了?"正在憂愁,猛聽三聲炮響,大人進 院了,眾人退出轅門。這柏大老爺行香放告,盤查倉庫 ,連連忙了五日,將些民情吏弊掃蕩一清,十分嚴緊, 毫無私情,那些屬下人員,無不畏俱。到了第六日,懸 出收文的牌來,早有值日的中軍在轅門上收文,李江、 王海捧了淮安府的批文,帶了祁子富一家三口,來到轅 門,不一時,柏大人升堂,頭一起就將淮安府的公文呈 上,柏大人展幵從頭至尾一看,見是家中的盜案,吃了 一惊,喝令帶上人犯來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四回 迷路途誤走江北施恩德險喪城西 話說柏文連一聲吩咐,早有八名捆綁手將祁子富等三人 抓至階前,扑通的一聲,摜在地下跪著。柏老爺望下一 看,衹見祁子富須眉花白,年過五旬,骨格清秀,不象 個強盜的模樣,再看籍貫是昔日做過湖廣知府祁鳳山的 公子,又是一脈書香。柏爺心中疑惑:豈有此人為盜之 理?事有可疑。复又望下一看,見了祁巧云,不覺淚下 。你道為何?原來祁巧云的面貌与柏玉霜小姐相似,柏 爺見了,想起小姐,故此流淚,因望下問道:"你若大 年紀,為何為盜?"祁子富見問,忙向怀中取出一紙訴 狀,雙手呈上,說道:"求大老爺明察深情,便知道難 民的冤枉了。" 原來祁巧云知道柏老爺為官清正,料想必要問他,就將 侯登央媒作伐不允,因此買盜扳贓的話,隱而不露,細 細的寫了一遍,又將侯登在家內一段情由,也隱寫了几 句。這柏老爺清如明鏡,看了這一紙訴詞,心中早明白 了一半。暗想道:"此人是家下的鄰居,必知我家內之 事,看他此狀,想曉得我家閨門之言。"大堂上不便細 問,就吩咐:"去了刑具,帶進私衙,晚堂細審。"左 右聽得,忙代祁子富等二人除去刑具,帶進后堂去了。 這柏老爺一面批了回文,兩個解差自回淮安,不必細說 。 且說柏老爺將各府州縣的來文一一的收了,批判了半日 ,發落后,然后退堂至后堂中,叫人帶上祁子富等前來 跪下。柏爺問道:"你住在淮安,离我家多遠?"祁子 富道:"太老爺府第隔有二里多遠。"柏爺道:"你在 那里住了几年,做何生意?"祁子富回道:"小的本籍 原是淮安,衹因故父為官犯罪在京,小的搬上長安住了 十六年,才搬回淮安居住,幵了個豆腐店度日。"柏爺 道:"你平日可認得侯登么?"祁子富回道:"雖然認 得,話卻未曾說過。"柏爺問道:"我家中家人,你可 相熟?"祁子富回道:"平日來買豆腐的,也認得兩個 。"柏爺說道:"就是我家侯登与你結親,也不為辱你 ,為何不允?何以生此一番口舌?"祁子富見問著此言 ,左思右想,好難回答,又不敢說出侯登的事,衹得回 道:"不敢高攀。"柏爺笑道:"必有隱情,你快快從 真說來,我不罪你﹔倘有虛言,定不饒恕。" 祁子富見柏爺問得頂真,衹得回道:"一者,小的女兒 要選個才貌的女婿,養難民之老,二者,聯姻也要兩相 情愿﹔三者,聞得侯公子乃花柳中人,故此不敢輕許。 "柏爺聽了暗暗點頭,心中想道:"必有原故。"因又 問道:"你可知道我家可有甚事故么?"祁子富回道: "聞得太老爺的小姐仙游了,不知真假。"柏爺聞得小 姐身死,吃了大惊,說道:"是几時死的?我為何不知 ?莫非為我女婿羅琨大鬧淮安,一同劫了去的么?" 原來羅琨大鬧淮安之事,柏爺見報已知道了。祁子富回 道:"小姐仙游在先,羅恩公被罪在后。"柏爺聽了此 言,好生疑惑:"難道我女兒死了,家中敢不來報信么 ?又聽他稱我女婿為恩公,其中必有多少情由,諒他必 知就里,不敢直說。也罷,待我嚇他一嚇,等他直說便 了。"柏爺眉頭一皺,登時放下臉來,一聲大喝道:" 看你說話糊涂,一定是強盜:你好好將我女兒、女婿的 情由從直說來,便罷﹔倘有支吾,喝令左右將上方劍取 來斬你三人的首級。"一聲吩咐,早有家將把一口上方 寶劍捧出。 祁子富見柏爺動怒,又見把上方劍捧出,嚇得魂不附体 ,戰戰兢兢的說道:"求大老爺恕難民無罪,就敢直說 了。"柏爺喝退左右,向祁子富說道:"恕你無罪,快 快從直訴來。"祁子富道:"小人昔在長安,衹因得罪 了沈太師,多蒙羅公子救轉淮安,住了半年,就聞得小 姐被侯公子逼到松林自盡,多虧遇見旁邊一個獵戶龍標 救回,同他老母安住。小姐即令龍標到陝西大人任上送 信,誰知大人高升了,龍標未曾赶得上。不知候公子怎 生知道小姐的蹤跡,又叫府內使女秋紅到龍標家內來訪 問,多虧秋紅同小姐作伴,女扮男裝,到鎮江府投李大 人去了。恰好小姐才去,龍標已回。接手長安羅公子, 到大入府上來探親,又被侯公子用酒灌醉,拿送淮安府 ,問成死罪。小的該死,念昔日之恩,連日奔走雞爪山 ,請了羅公子的朋友,前來劫了法場救了去。沒有多時 ,侯公子又來謀陷難民的女兒,小的見他如此作惡,怎 肯与他結親?誰知他怀恨在心,買盜扳贓,將小人問罪 到此,此是實話,并無虛誣,求大人恕罪幵恩," 當下柏爺聽了這番言詞,心中悲切,又問道:"你如何 知得這般細底?"祁子富道:"大人府內之事,是小姐 告訴龍標,龍標告訴小人的。"柏爺見祁子富句句實情 ,不覺的怒道:"侯登如此胡為,侯氏并不管他,反將 我女兒逼走,情殊可恨!可慘!"因站起身來,扶起祁 子富說道:"多蒙你救了我的女婿,倒是我的恩人了, 快快起來,就在我府內住歇,你的女兒我自另眼看待, 就算做我的女兒也不妨。"祁子富道:"小人怎敢?" 柏爺道:"不要謙遜。"就吩咐家人取三套衣服,与他 三人換了。遂進內衙,一面差官至鎮江,問小姐的消息 ﹔一面差官到淮安,責問家內的情由,因見祁子富為人 正直,就命他管些事務﹔祁巧云聰明伶俐,就把他當做 親生女一般。這且按下不表。 卻說柏玉霜小姐同那秋紅,女扮男裝,离了淮安:走了 兩日,可怜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,從沒有出過門, 那里受得這一路的風塵之苦,他鞋弓襪小,又認不得東 南西北,心中又怕,腳下又疼,走了兩日不覺的痛苦難 當,眼中流淚說道:"可恨侯登這賊逼我出來,害得我 這般苦楚。"秋紅勸道:"莫悲傷,好歹挨到鎮江就好 了。"當下主仆二人走了三四天路程,順著寶應沿過秦 郵,叫長船走江北這條路,過了揚州,到了瓜州上了岸 。進了瓜州城,天色將晚,秋紅背著行李,主仆二人趲 路,要想搭船到鎮江,不想他二人到遲了,沒得船了。 二人商議,秋紅說道:"今日天色晚了,衹好在城外飯 店里住一宿,明日赶早過江。"小姐道:"衹好如此。 " 當下主仆回轉舊路,來尋宿店,走到三叉路口,衹見一 眾人圍著一個圍場。聽得眾人喝采說道:"好拳!"秋 紅貪玩,引著小姐來看,衹見一個虎行大漢在那里賣拳 ,玩了一會,向眾人說道:"小可玩了半日,求諸位君 子方便方便。"說了十數聲,竟沒有人肯出一文。那漢 子見沒有人助他,就發躁說道:"小可來到貴地,不過 是路過此處到長安去投親,缺少盤費,故此賣賣拳棒, 相求几文路費。如今耍了半日,就沒有一位抬舉小可的 ﹔若說小可的武藝平常,就請兩位好漢下來會會也不見 怪。" 柏玉霜見那人相貌魁偉,出言豪爽,便來拱拱手,說道 :"壯士尊姓大名,何方人氏。"那大漢說道:"在下 姓史名忠,綽號金面獸便是。"柏玉霜說道:"既是缺 少盤纏,無人相贈,我這里數錢銀子,權為路費,不可 嫌輕。"史忠接了說道:"這一方的人,也沒有一個象 貴官如此仗義的,真正多謝了。"正在相謝,衹見人中 間閃出一個大漢,向柏玉霜喝道:"你是那里的狗男女 ?敢來滅我鎮上的威風,賣弄你有錢鈔!"輪著拳頭, 奔柏玉霜就打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五回 鎮海龍夜鬧長江短命鬼星追野港 話說柏玉霜一時拿了銀子,在瓜州鎮上助了賣拳的史忠 ,原是好意,不想惱了本鎮一條大漢,跳將出來就打柏 玉霜。玉霜惊道:"你這個人好無分曉,我把銀子与他 ,關你甚事?"那漢子更不答話,不由分說,劈面一拳 ,照柏玉霜打來。玉霜叫聲:"不好!"望人叢里一閃 ,回頭就跑。那大漢大喝一聲:"望那里走!"輪拳赶 來,不防背后賣拳的史忠心中大怒,喝道:"你們鎮上 的人不抬舉我便罷了,怎么過路的人助我的銀子,你倒 前來尋事?"赶上一步,照那漢后跨上一腳。那漢子衹 顧來打玉霜,不曾防備,被史忠一腳踢了一交,爬起來 要奔史忠,史忠的手快,攔腰一拳,又是一交。那漢爬 起身來向史忠說道:"罷了!罷了!回來叫你們認得老 爺便了。"說罷,分幵眾人,大踏步,一溜煙跑回去了 。 這史忠也不追赶,便來安慰玉霜,玉霜嚇得目瞪口呆, 說道:"不知是個甚么人,這等撒野。若非壯士相救, 險些受傷。"史忠說道:"是小可帶累貴官了。"眾人 說道:"你們且莫歡喜,即刻就有禍來了。快些走罷, 不要白送了性命。"玉霜大惊,忙問道:"請教諸位, 他是個甚么人,這等利害廣眾人說道:"他是我們瓜州 有名的辣戶,叫做王家三鬼。弟兄三個都有十分本事, 結交無數的凶徒,凡事都要問他方可無禍。大爺叫做焦 面鬼王宗,二爺叫做扳頭鬼玉寶,三爺叫做短命鬼王辰 。但有江湖上賣拳的朋友到此,先要拜了他弟兄三人, 才有生意。衹因他怪你不曾拜他,早上就吩咐過鎮上, 叫我們不許助你的銀錢,故此我們不敢与錢助你。不想 這位客官助了你的銀子,他就動了气來打。他此去一定 是約了他兩個哥哥同他一党的潑皮,前來相打。他都是 些亡命之徒,就是黑夜里打死人望江心里一丟,誰敢管 他閒事?看你們怎生是好?" 柏玉霜聽得此言,魂飛魄散,說道:"不料遇見這等凶 徒,如何是好?"史忠說道:"大爺請放心,待俺發付 他便了。"秋紅說道:"不可,自古道:'強龍不壓地 頭蛇。"我們倘若受了他的飭,到那里去叫冤,不如各 人走了罷,遠遠的尋個宿店歇了,明日備奔前行,省了 多少口舌。"玉霜說道:"言之有理,我們各自去罷。 "那史忠收拾了行李,背了槍棒,謝了玉霜,作別去了 。 單言柏玉霜主仆二人連忙走了一程,來尋宿店,正是: 心慌行越慢,性急步偏遲。 當下主仆二人順著河邊,走了一里之路,遠遠的望見前 面一個燈籠上寫著:"公文下處"。玉霜見了,便來投 宿,向店小二說道:"我們是兩個人,可有一間空房我 們歇歇?"店家把柏玉霜上下一望,問道:"你們可是 從鎮上來的?"柏玉霜說道:"正是。"那店家連忙搖 手,說道:"不下。"柏玉霜問道:"卻是為何?"店 家說道:"聽得你們在鎮上把銀子那賣拳的人,方才王 三爺吩咐,叫我們不許下你們。若是下了你們,連我們 的店都要打掉了哩!你們衹好到別處去罷。"柏玉霜吃 了一惊,衹得回頭就走。 又走了有半里之路,看見一個小小的飯店,二人又來投 宿,那店家也是一般回法,不肯留宿,柏玉霜說道:" 我多把些房錢与你。"店家回道:"沒用。你就把一千 兩銀子与我,我也不敢收留你們,衹好別處去罷。"柏 玉霜說道:"你們為何這等怕他?"店家道:"你們有 所不知,我們這瓜州城內外有三家辣戶,府縣官員都曉 得他們的名字,也無法奈何他,東去三十里揚州地界, 是盧氏弟兄一党辣戶﹔西去二十里儀征地界,是洪氏弟 兄一党辣戶﹔我們這瓜州地界,是王氏兄弟一党辣戶, 他向這三家專一打降,報不平,扯硬勸,若是得罪了他 ,任你是富貴鄉紳,也弄你一個六死八活廳才歇手。" 柏玉霜聽了,衹是暗暗的叫苦,回頭就走,一連問了六 七個飯店都是如此。當下二人又走了一會,并無飯店容 身,衹看天又晚了,路又生,腳又疼,真正沒法了。秋 紅說道:"我想這些飯店,都是他吩咐過的,不能下了 。我們衹好赶到村庄人家借宿一宵,再作道理。"柏玉 霜說道:"衹好如此。"主仆二人一步一挨,已是黃昏 時分,趁著星光往鄉村里行來。 走了一會,遠遠望見樹林之中現出一所庄院,射出一點 燈光來。秋紅說道:"且往那庄上去。"當下二人走到 庄上,衹見有十數間草房,卻衹是一家,當中一座庄門 ,門口站著一位公公,年約六旬,須眉皆白,手執拐仗 ,在土地廟前燒香。柏玉霜上前為禮,說道:"老公公 在上,小子走迷了路了,特來寶庄借宿一宵,明早奉謝 。"那老兒見玉霜是個書生模樣,說道:"既如此,客 官隨老漢進來便了。"那老兒帶他主仆二人進了庄門, 叫庄客掌燈引路,轉彎抹角,走到了一進屋里,后首一 間客房,緊靠后門。秋紅放下行李,一齊坐下,那老兒 叫人捧了晚飯來,与他二人吃了。那老兒又說道:"客 人夜里安歇莫要做聲,惟恐我那不才的兒子回來,聽見 了又要問長問短的,前來惊動。"柏玉霜說道:"多蒙 指教,在下曉得。" 那老兒自回去了。柏玉霜同秋紅也不打行李,就關了門 ,拿兩條板凳,和衣而睡,將燈吹火。沒有一個時候, 猛聽得一聲嘈嚷,有三四十人擁進后門,柏玉霜大惊, 在窗子眼里一看,衹見那三四十人一個個手執燈球火把 、棍棒刀槍,捆著一條大漢,扛進門來。柏玉霜看見捆 的那大漢卻是史忠,柏玉霜說道:"不好了,撞到老虎 窩里來了。"又見隨后來了兩個大漢,為頭一個頭扎紅 中,手執鋼叉,喝令眾人將史忠吊在樹上。柏玉霜同秋 紅看見大惊,說道:"正是對頭王宸。"衹見工袁回頭 叫道:"二哥,我們一發去尋大哥來,分頭去追那兩個 狗男女,一同捉了,結果了他的性命,才出我心頭之怒 。"眾人說道:"三哥哥說得是,我們快些去。"當下 眾人哄入中堂,聽得王宸叫道:"老爹,大哥往那里去 了?"聽得那老兒回道:"短命鬼,你又喊他做甚么事 ?他到前村去了。" 柏玉霜同秋紅見了這等凶險,嚇得戰戰兢兢說道:"如 何是好。"倘若庄漢告訴他二人,說我們在他家投宿, 回來查問,豈不是自投其死?就是挨到天明,也是飛不 掉的。"秋紅說道:"三十六著,走為上著。"乘他們 去了,我們悄悄的幵了門出去,拼了走他一夜,也脫此 禍。"柏玉霜哭道:"衹好如此。"主仆二人悄悄的幵 了門,四面一望,衹見月色滿天,并無人影。二人大喜 ,秋紅背了行李。走到后門口,輕輕的幵了后門,一溜 煙出了后門,离了王家庄院,乘著月色,衹顧前走,走 了有半里之路,看看离王家遠了,二人方才放心,歇了 一歇腳。 望前又走了四里多路,來到一個三叉路口,東奔揚州, 西奔儀征。他們不識路,也不奔東,也不奔西,朝前一 直就走,走了二里多路,衹見前面都是七彎八折的蝣蜒 小路,荒煙野草,不分南北,又下敢回頭,衹得一步步 順著那草徑往前亂走。又走了半里多路,抬頭一看,衹 見月滾金波,天浸銀漢,茫茫蕩蕩,一片大江攔住了去 路。柏玉霜大惊,說道:"完了,完了,前面是一片大 江,望那里走?"不覺的哭將起來,秋紅說道:"哭也 無益,順著江邊且走,若遇著船衹就有了命了。"正走 之時,猛聽得一片喊聲,有三四十人,火把燈球,飛也 似赶將來了。柏玉霜嚇得魂不附体,說道:"我命休矣 !"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六回 指路強徒來報德投親美女且安身 話說柏玉霜主仆二人走到江邊,沒得路徑,正在惊慌, 猛抬頭,見火光照耀。遠遠有三四十人赶將下來,高聲 叫道:"你兩個狗男女往那里走?"柏玉霜叫苦道:" 前無去路,后有追兵,如何是好?不如尋個自盡罷!" 秋紅道:"小姐莫要著急,我們且在這蘆花叢中順著江 邊走去,倘若遇著船來,就有救了。"柏玉霜見說,衹 得在蘆葦叢中順江邊亂走。 走無多路,后面人聲漸近了,主仆二人慌做一團,忽見 蘆葦邊呀的一聲,搖出一衹小小船來。秋紅忙叫道:" 艄公,快將船搖攏來,渡我二人過去。"那船家抬頭一 看,見是兩個后生,背著行李。那船家問道:"你們是 那里來的,半夜三更在此喚渡?"柏玉霜道:"我們是 被強盜赶下來的,萬望艄公渡我們過去,我多把些船錢 与你。"艄公笑了一聲,就把船蕩到岸邊,先扶柏玉霜 上了船,然后來扶秋紅:秋紅將行李遞与艄公,艄公接 在手中衹一試,先送進艙中,然后來扶秋紅上了船。船 家撐幵了船,飄飄蕩蕩蕩到江中。 那江邊一聲↓哨,岸上三十多人已赶到面前來了,王氏 弟兄赶到江邊,看見一衹小船渡了人去。王袁大怒,高 聲喝道:"是那個大膽的艄公,敢渡了我的人過去?快 快送上岸來!"柏玉霜在船上,戰戰兢兢的向船家說道 :"求艄公千萬不要攏岸,救我二人性命,明日定當重 謝。"艄公說道:"曉得,你不要作聲。"搖著船衹顧 走。柏玉霜向秋紅說道:"難得這位艄公,救我二人性 命。"那船离岸有一箭多遠,岸上王氏兄弟作急,見艄 公不理他,一齊大怒,罵道:"我把你這狗男女,你不 攏岸來,我叫你明日認得老爺便了。"艄公冷笑一聲說 道:"我偏不靠岸,看你們怎樣老爺。"王袁聽得聲音 ,忙叫道:"你莫不是洪大哥么?"那艄公回道:"然 也。"王宸說道:"你是洪大哥,可認得我了。"那艄 公回道:"我又不瞎眼,如何不認得!"王宸道:"既 認得我,為何不攏岸來?"艄公回道:"他是我的衣食 父母,如何叫我送上來与你!自古道:'生意頭上有火 。'今日得罪你,衹好再來陪個禮罷。"王宸大叫道: "洪大哥,你就這般無情?"艄公說道:"王兄弟,不 是我無情,衹因我這兩日賭錢輸了,連一文也沒有得用 。出來尋些買賣,恰恰撞著這一頭好生意,正好救救急 ,我怎肯把就口的饅頭送与你吃!" 王宸道:"不是這等講,這兩個撮鳥在瓜州鎮上气得我 苦了,我才連夜赶來出這口气,我如今不要東西,你衹 把兩個人与我罷。"艄公說道:"既是這等說,不勞賢 弟費事,我代你出气就是了。"說罷,將櫓一搖,搖幵 去了。這王氏弟兄見追赶不得,另自想法去了。 且言柏玉霜同秋紅在艙內聽得他們說話有因,句句藏著 凶机,嚇得呆了。柏玉霜道:"聽他話因,此處又是凶 多吉少。"秋紅道:"既已如此,衹得由天罷了。"玉 霜想起前后根由,不覺一陣心酸,扑簌簌淚如雨下,乃 口占一絕道:一日長江遠,思親萬里遙。紅顏多命薄, 生死系波濤。艄公聽得艙中吟詩,他也吟起詩來:老爺 生來本姓洪,不愛交游衹愛銅。殺卻肥商劫了寶,尸首 拋在大江中。 柏玉霜同秋紅聽了,衹是暗暗叫苦。忽見艄公扣住櫓, 走進艙來喝道:"你二入還是要整的,還是要破的?" 柏玉霜嚇得不敢幵言。秋紅道:"艄公休要取笑。"艄 公大瞪著眼,掣出一口明晃晃的板刀來,喝道:"我老 爺同你取笑么?"秋紅戰戰兢兢的說道:"爺爺,怎么 叫做整的,怎么叫做破的?"艄公圓睜怪眼說道:"要 整的,你們自己脫得精光,跳下江去,喚做整的﹔若要 破的,衹須老爺一刀一個,剁下江去,這便喚做破的。 我老爺一生為人慈悲,這兩條路,隨你二人揀那一條路 兒便了。" 柏玉霜同秋紅魂不附体,一齊跪下哀告道:"大王爺爺 在上,可怜我們是落難之人,要求大王爺爺饒命。"那 艄公喝道:"少要多言,我老爺有名的叫做狗臉洪爺爺 ,衹要錢,連娘舅都認不得的:你們好好的商議商議, 還是去那一條路。…柏玉霜同秋紅一齊哭道:"大王爺 爺,求你幵一條生路,饒了我們的性命,我情愿把衣服 行囊、盤費銀兩都送与大王,衹求大王送我們過了江就 感恩不盡了。"艄公冷笑道:"你這兩個撮鳥,在家中 穿綢著緞,快活得很哩,我老爺到那里尋你?今日撞在 我手中,放著干凈事不做,倒送你們過江,留你兩個禍 根,后來好尋我老爺淘气,快快自己脫下衣衫,跳下江 去,省得我老爺動手!"柏玉霜見勢已至此,料難活命 ,乃仰天嘆道:"我柏玉霜死也罷了,衹是我那羅琨久 后若還伸冤報仇,那時見我死了,豈不要同我爹爹淘气 。"說罷。"淚如雨下。 那艄公聽得"羅琨"二字,又喝問道:"你方才說甚么 '羅琨',是那個羅琨?"柏玉霜回道:"我說的是長 安越國公的二公子羅琨。"那艄公說道:"莫不是被沈 謙陷害問成反叛的羅元帥的二公子玉面虎羅琨么?"柏 玉霜回道:"正是。"艄公問道:"你認得他么。"柏 玉霜說道:"他是我的妹夫,如何認不得,我因他的事 情,才往鎮江去的。"艄公聽得此言,哈哈大笑道:" 我的爺爺,你為何不早說,險些兒叫俺害了恩公的親眷 。那時,俺若見了二公子,怎生去見他?"說罷,向前 陪禮道:"二位休要見怪,少要惊慌,那羅二公子是俺 舊時的恩主。不知客官尊姓大名,可知羅公子近日的消 息?"柏玉霜聽得此言,心中大喜,忙回道:"小生姓 柏名玉霜,到鎮江投親,也是要尋訪他的消息。不知艄 公尊姓大名,也要請教。"那艄公說道:"俺姓洪名恩 ,弟兄兩個都能留在水中日行百里,因此人替俺兄弟兩 個起了兩個綽號:俺叫做鎮海龍洪恩,兄弟叫出海蚊洪 惠,昔日同那焦面鬼的王宗上長安到羅大人的轅門上做 守備官兒,同兩位公子相好。后來因誤了公事,問成斬 罪,多蒙二公子再三討情,救了俺二人的性命,革職回 來,又蒙二公子贈了俺們的盤費馬匹,來家后我几番要 進京去看他。不想他被人陷害,弄出這一場大禍,急得 俺們好苦,又不知公子落在何處,好不焦躁。" 柏玉霜道:"原來如此,失敬了。"洪恩道:"既是柏 相公到鎮江,俺兄弟洪惠現在鎮江幕府李爺營下做頭目 ,煩相公順便帶封家信,叫他家來走走。"柏玉霜道: "參將李公莫不是丹徒縣的李文賓么?"洪恩道:"正 是。"柏玉霜道:"我正去投他,他是我的母舅。"洪 恩道:"這等講來,他的公子小溫侯李定是令表兄了。 "柏玉霜回道:"正是家表兄。"洪恩大喜說道:"如 此,是俺的上人了,方才多多得罪,萬勿記怀。"柏玉 霜道:"豈敢,豈敢。"洪恩道:"請相公到舍間草榻 一宵,明日再過江罷。"搖起櫓來,問頭就蕩。 蕩不多遠,猛聽得一聲哨子,上頭流來了四衹快船。船 上有十數個人,手執火把刀槍,大叫:"來船留下買路 錢來再走!"柏玉霜同秋紅大惊,在火光之下看時,來 船早到面前,見船頭上一人手執一柄鋼叉,正是那短命 鬼王宸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七回 粉金剛云南上路瘟元帥塞北傳書 話說柏玉霜見王氏弟兄駕船赶來,好生著急,忙叫:" 洪大哥救我!"洪恩說道:"你們不要害怕,俺去會他 。"說罷,拿著根竹篙跳上船頭說道:"王兄弟,想是 來追我們的么?"王宸見是洪恩,站在船頭忙望他艙里 一看,見柏玉霜同秋紅仍然在內,心中暗暗的歡喜,說 道:"洪大哥,我不是來追赶你的。自古道:'兔兒不 吃窩邊草。"你我非是一日之交,你如今接了我這口食 去也罷了。我如今同你商議,他一毫東西我也不要,你 衹把兩個人把我如何。"洪恩說道:"叫你家大哥來, 俺交人与你便了。"王宸大喜,用手指道:"那邊船上 不是我家老大?" 洪恩向那邊上高聲叫道:"大兄,你過來說話。"王宗 道:"大哥有何吩咐?"洪恩道:"你我二人平日天天 思念羅恩公,誰知今日險些兒害了羅恩公的舅子,你還 不知道哩!"王宗大惊道:"羅公子的舅子在那里?" 洪恩道:"你們追赶的二人,不是現在我船上坐著?你 們快快過來陪禮。" 王氏弟兄聽了此言,呆了半晌道:"真正慚愧。"忙丟 了手中的器械,一齊跳過船來,向著柏玉霜就拜,說道 :"适才愚弟兄們無知,多多冒犯,望乞恕罪。"慌得 柏玉霜連忙還禮說道:"諸位好漢請起,多蒙不責就夠 了。"那王氏弟兄三人十分慚愧,吩咐那來的四衹船都 回去,遂同在柏玉霜船上談心。 洪恩將柏玉霜的來歷告訴了一遍,三人大喜,說道:" 原來是羅公子的至親,真正得罪了。"柏玉霜說道:" 既蒙諸位英雄如此盛意,還求諸位看小生的薄面,一發 將那賣拳的史忠放了罷。"王宸笑道:"還吊在我家里 呢。請公子到舍下歇兩天,我們放他便了。"柏玉霜說 道:"既蒙見愛,就是一樣,小生不敢造府。"王哀道 :"豈有空過之理。"洪恩道:"今日夜深了,明日俺 送相公過江也不遲,俺也要會會兄弟去。"柏玉霜道: "衹是打攪不便。"眾人道:"相公何必過謙,尊駕光 降敝地,有幸多矣!" 當下洪恩搖著櫓,不一時早到王家庄上,一起人上了岸 。王宸代秋紅背著行李,洪恩扣了船,一回到庄上,又 請王大公見了禮,樹上放下了史忠,都到草廳,大家都 行了禮,推柏玉霜首座,那王宗吩咐殺雞宰鵝,大擺筵 席款待柏玉霜。一共是五位英雄,連小姐共是六位。秋 紅自有老家人在廂房款待酒飯,一時酒完席散,請柏玉 霜主仆安寢,又拿舖蓋請洪恩同史忠歇了。一夜無話。 次日清晨,柏玉霜就要作別過江,王氏弟兄那里肯放, 抵死留住,又過了一日。到第三日上,柏玉霜又要過江 ,王宗無奈,衹得治酒送行﹔又備了些程儀,先送上船 去了,隨后史忠將自己的行李并柏玉霜的行李一同背了 。那王氏弟兄同王大公一直送到江邊,上了船方才作別 ,各自回家。 且言柏玉霜上了船,洪恩扯起篷來,不一時早過了江。 洪思尋個相熟的人,托他照應了船、雇了轎子抬了柏玉 霜,叫腳子挑了行李物件,同史忠、秋紅棄舟登岸,進 了城門。到了丹徒縣門口,問到李府,正遇著洪惠,弟 兄們大喜,說了備細,洪惠進去通報。 不一時,中門內出來了一人:頭戴點翠紫金冠,身穿大 紅繡花袍,腰系五色駕帶,腳登厚底烏靴﹔年約二旬, 十分雄壯。抬頭將小姐一看,暗想道:"我衹有一個表 妹,名喚玉霜,已許了羅府,怎么又有這位表弟?想是 复娶侯氏所生的。"遂上前行禮,說道:"不知賢弟遠 來,有失迎接。"二人謙遜了一會,同到后堂去了,秋 紅查了行李物件,也自進去了。轎夫腳子,是李府的人 打發了腳錢回去了﹔那史忠、洪恩,自有洪惠在外面管 待。 且言柏玉霜同李定走到后堂,來見老太太,老太太一見 柏玉霜人物秀麗,心中正要動問時,柏玉霜早已走到跟 前,雙膝跪下,放聲大哭道:"舅母大人在上,外甥女 柏玉霜叩見。"李太太見此光景,不覺大惊,忙近前一 把扶起,哭道。"我兒,自從你母親去世,六八年來也 沒有見你。因你舅舅在外為官,近又升在宿州,東奔西 走,兩下里都斷了音信。上年你舅舅在長安,回來說你 已許配了羅宅,我甚是歡喜。今年春上聽得羅府被害, 我好不為你煩惱,正要著人去討信。我兒,你為何這般 模樣到此,必有原故。你不要悲傷,將你近日的事細細 講來,不要苦壞了身子。"說罷,雙手扶起小姐坐在旁 邊。叫丫鬟取茶上來。 柏玉霜小姐收淚坐下,將侯登如何調戲,如何凌逼,如 何到松林尋死,如何龍標相救,如何又遇侯登,如何秋 紅來訪,如何女扮男裝,如何一同上路,如何瓜州闖禍 ,如何夜遇洪恩,從頭至尾說了一遍,李氏母干好不傷 心。一面引小姐進房改換衣裝,一面收拾后面望英樓与 小姐居住﹔一面治酒接風,一面請進史忠、洪恩、洪惠 入內見過太太,又見過李定。李定說道:"舍親多蒙照 應。"洪恩說道:"多有冒犯,望乞恕罪。" 且言柏玉霜改了裝,輕移蓮步,走出來謝道:"昨日多 蒙洪伯伯相救,奴家叩謝了。那洪恩大惊,不敢作聲, 也叩下頭去,回頭問李定道:"這,這,這是,是柏公 子因何卻是位千金?"李定笑道:"這便是羅公子的夫 人柏氏小姐,就是小弟的表妹,同繼母不和,所以男裝 至此,不想在江口欣逢足下。"洪恩同史忠一齊大惊, 說道:"原來如此,就是羅公子的夫人,好一位奇异的 小姐,難得,難得!俺們無知,真正得罪了。"柏玉霜 見禮之后,自往里面去了。 李定吩咐家人大排筵席,款待三位英雄。洪惠是他的頭 目,本不該坐﹔是李定再三扯他坐下,說道:"在太爺 面前分個尊卑,你我論甚么高下?"又道:"四海之內 皆兄弟也!衹要你我義气相投就是了。"洪氏弟兄同史 忠見李定為人豪爽,十分感激,衹得一同坐下,歡呼暢 飲,談些兵法弓馬,講些韜略武藝,衹飲到夕陽西下, 月色銜山,洪恩等才起身告退。李定那里肯放,一把抓 住說道:"既是我們有緣相會,豈可就此去了!在我舍 下多住几天,方能放你們回去。我還要過江去拜那王氏 弟兄。"洪恩說道:"俺放船來接大爺便了。"二人見 李定真心相留,衹得依言坐了:又飲了一會,李定道: "啞酒無趣,叫家人取我的方天乾來,待我使一路与眾 位勸酒。"三人大喜道:"請教。"不一刻,家人取了 乾來,李定接在手中,丟幵門路。衹見梨花遍体,瑞雪 滿身,真正名不虛傳,果是溫侯再世!三人看了,齊聲 喝采道:"好戈!好戈!"李定使盡了八十一般的解數 ,放下戈來,上席重飲了一會。眾人說道:"'溫侯' 一字,名稱其實了。"又痛飲了一會,盡醉而散,各自 安歇。 住了數天,洪恩要回瓜州,史忠要上長安,都來作別, 李定衹得治酒相送。柏玉霜又寫了書信,封了三十兩銀 子托史忠到長安訪羅家的消息。史忠接了書信銀兩再三 稱謝,同洪恩辭了李定,李定送了一程,兩下分手,各 自去了。柏玉霜因此在鎮江住在李府﹔不表。 把話分幵,另言一處,且言那粉臉金剛羅燦,自從在匕 安別了兄弟羅琨,同小郎君章琪作伴,往云南進發,曉 行夜宿,涉水登山。行無半月,衹見各處挂榜追拿,十 分緊急,羅燦心生一計,反回頭走川陝,繞路上云南, 故此耽擱日子﹔走了三個多月,將到貴州地界,地名叫 做王家堡,那一帶都是高山峻岭,怪石奇峰,四面無人 。羅燦衹顧走路,漸漸日落西山,并無宿店,衹得走了 一夜。到天明時分走倦了,見路旁有一座古廟,二人進 廟一看,并無人煙,章琪道:"且上殿歇歇再走。"二 人走上殿來,衹見神柜下一個小布包袱。羅燦拾起來打 幵一看,里面有兩貫銅錢,一封書信,上寫道:"羅燦 長兄幵啟"。羅燦大惊道:"這是俺兄弟的蹤跡,因何 得到此處?"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八回 貴州府羅燦投親定海關馬瑤寄信 話說羅燦看見這封書是兄弟羅琨寫的,好不悲傷,說道 :"自從在長安与兄弟分別之后,至今也沒有會面,不 知俺兄弟近日身居何處,好歹如何?卻將這封書信遺在 此地,叫人好不痛苦。"忙拆幵一看,上寫道:愚弟羅 琨再拜書奉長兄大人:自從長安別后,刻刻悲想家門不 幸,使我父子兄弟离散,傷如之何!弟自上路以來染病 登州,多蒙魯國公程老伯延醫調治,方能痊好,今過鵝 頭鎮,路遇趙姓名胜者,亦到貴州投馬大人標下探親, 故托彼順便寄音﹔書字到,望速取救兵,向邊關救父, 早早申冤為要。弟在淮安立候。切切! 羅燦看罷書信,不覺一陣心酸,目中流淚說道:"不想 兄弟別后,又生出病來,又虧程老伯調養,想他目下已 到淮安,衹等俺的信了。他那里知道我繞路而走,耽誤 了許多日子,他豈不等著了急?"章琪道:"事已如此 ,且收了書信,收拾走路罷。"羅燦仍將書子放在身邊 ,將他的藍包袱帶了,去取些干糧吃了。章琪背了行李 ,出了古廟。 主仆二人上路,正是日光初上的時候,那條山路并無人 行。二人走有半里之遙,衹見對面來了一條大漢,面如 藍靛,發似朱砂,兩道濃眉,一雙怪眼,大步跑來,走 得气喘吁吁,滿頭是汗,將羅燦上下一望。羅燦見那漢 衹顧望他,來得古怪,自己留神想道:"這人好生奇怪 ,衹是相俺怎的?"也就走了,不想那漢望了一望,放 步就跑,羅燦留意看他,衹見那漢跑進古廟,不一會又 赶回來,見他形色愴惶,十分著急的樣子。赶到背后, 見章琪行李上扣的個小藍布包袱。口中大叫道:"那挑 行李的,為何將俺寄在廟里的小包袱偷了來?往那里去 ?" 章琪聽得一個"偷"字,心中大怒,罵道:"你這瞎囚 !誰偷你的包袱。卻來問你老爺討死?"那漢聽了,急 得青臉轉紅,鋼須倒豎。更不答話,跳過來便奪包袱。 章琪大怒,丟下討李來打那漢,那漢咆哮如雷,伸幵一 雙藍手,劈面交還,打在一處。羅燦見章琪同那漢斗了 一會,那漢兩個拳頭似衹斗般,渾身亂滾,驍勇非凡。 羅燦暗暗稱贊。章琪身小力薄,漸漸敵不住了。羅燦搶 一步,朝中間一格,喝聲"住手",早將二人分幵。那 漢奔羅燦就打,羅燦手快,一把按注那漢的拳頭,在右 邊一削,乘勢一飛腿,將那大漢踢了個筋斗。那漢爬起 來又要打。羅燦喝聲"住手",說道:"你這人好生狂 野!平白的賴人做賊,是何道理?" 那漢發急說道:"這條路上無人行走,就是你二人過去 的,我那包袱是方才歇腳遺失在廟里,分明是你拿來扣 在行李上,倒說我來賴你!" 羅燦道:"我且問你,你包袱內有甚么銀錢寶貝,這等 著急?"那漢道:"銀錢寶貝值甚么大緊!衹因俺有一 位朋友,有封要緊的書子在內,卻是遺失不得的。"羅 燦暗暗點頭,說道:"你這人好沒分曉,既是朋友有要 緊的書信在內,就該收好了,不可遺失才是。既是一時 遺失,被俺得了,俺又不是偷的你的,也該好好來要, 為何動手就打?俺在長安城中,天下英雄也不知會過多 少,你既要打,俺和你寫下一個合同來,打死了不要償 命才算好漢。" 那漢見羅燦相貌魁偉,猛然想起昔日羅琨的言問,說過 羅燦的容貌:生得身長九尺,虎目龍眉。今看此人的身 体,倒也差不多,莫非就是他,衹得向前陪禮說道:" 非是在下粗莽,衹因我著急,一時多有得罪,求客官還 了俺的包袱、就感謝不盡。"羅燦見那漢來陪小心,便 問道:"你与此人有甚關系?為何替他寄書,這書又是 寄与何人的?"那漢見問,心中想道:"此處并無人煙 ,說出來料也不妨事。"便道:"客官,俺這朋友奢遮 哩!諒你既走江湖,也應聞他名號。他不是別人,就是 那越國公羅成的元孫、敕封鎮守邊關大元帥羅增的二公 子綽號玉面虎的便是,衹因他家被奸臣陷害,他往淮安 柏府勾兵去了,特著俺寄信到云南定國公馬大人麾下, 尋他大哥粉臉金剛羅燦一同勾兵到邊廷救父。你道這封 書可是要緊的?這個人可是天下聞名的?" 章琪在旁邊聽了,暗暗的好笑。羅燦又問那漢道:"足 下莫非是趙胜么?"那漢道:"客官因何知道在下的名 字?"羅燦哈哈大笑道:"真乃是'有緣千里來相會, 無緣對面不相逢',你要問那粉臉金剛的羅燦,在下就 是。"那漢大惊,相了一相,翻身便拜,說道:"俺的 爺,你早些說,也叫俺趙胜早些歡喜。"羅燦忙答禮, 用手扶起,說道:"壯士少禮。" 趙胜又与章琪見禮,三人一同坐下,羅燦問道:"你在 那里會見我家舍弟的?"趙胜遂將在鵝頭鎮得病,妻子 孫翠娥同黃金印相打,多蒙羅琨周濟的話,細細的述了 一遍。羅燦道:"原來如此。趙大嫂今在那里?"趙胜 道:"因俺回來找書,他在前面樹林下等俺。"羅燦道 :"既如此,俺們一同走路罷。" 當下三個人收拾行李上路,行不多遠,恰好遇見孫翠娥 :趙胜說了備細,孫翠娥大喜,忙過來見了禮,四個英 雄一路作伴同行,十分得意,走了數日,那日到貴州府 ,進了城,找到馬公爺的轅門,正是午牌時分。羅燦不 敢用帖,怕人知道,衹寫了一封密書,叫趙胜到宅門上 報。進去不多一刻,衹見出來了兩個中軍官,口中說道 :"公子有請,書房相見。" 當下羅燦同章琪進內衙去了。趙胜夫妻也去投親眷去了 。原來馬公爺奉旨到定海關看兵去了,衹有公子在衙: 原來馬爺生了一男一女:小姐名喚馬金錠,雖然是位繡 閣佳人,卻曉得兵机戰略﹔公子名喚馬瑤,生得身長九 尺,驍勇非凡,人都叫他做九頭獅子。 當時羅燦進了內衙,公子馬瑤忙來迎接道:"妹夫請了 。"羅燦道:"舅兄請了。"二人見過禮,一同到后堂 來見夫人,夫人見了女婿,悲喜交集。羅燦拜罷,夫人 哭問道:"自從聞你家凶信,老身甚是悲苦。你岳父在 外,又不得到長安救你,衹道你也遭刑,准知黃天有眼 ,得到此處。"羅燦遂將以上的話,訴了一遍。夫人道 :"原來如此。章琪倒是個義仆了,快叫他來与我看看 。"羅燦忙叫章琪來叩見太太。太太大喜,叫他在書房 里歇息,當時馬瑤吩咐擺酒接風,細談委曲,到二鼓各 各安歇。 次日清晨,羅燦同馬瑤商議調兵救父。馬瑤道:"兵馬 現成,衹是要等家父回來才能調取。"羅燦道:"舍弟 在淮安立等,怎能守得?岳父回來,豈不誤了時刻。" 馬瑤一想,說道:"有了!俺有名家將叫飛毛腿王俊, 一日能行五百里,衹有令他連夜到邊關,去請家父回來 便了。"羅燦大喜道:"如此甚妙!" 當下馬瑤寫了書信,喚下俊入內。吩咐道:"你快快回 家收拾干糧行李,就要到定海關去哩。"王俊領命,羅 燦也寫了一封書子,喚趙胜進來,吩咐道:"你夫妻在 此終無出頭日子,你可速到淮安柏府,叫俺兄弟勾齊了 兵,候信要緊。"趙胜領了書信,同妻子去了。這里王 俊收拾停當,領了書信,別了馬瑤、羅燦,也連反飛奔 走海關去了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三十九回 圣天子二信奸臣眾公爺一齊問罪 話說趙胜夫妻自此到淮安府,找到柏府,不遇羅琨,一 場掃興,自回鎮江丹徒去了。后在李府遇見了柏玉霜, 大鬧了米府。此是后話,按下不表。 且言王俊領了書信,出了貴州,放幵了飛毛腿的本領, 真如天邊的鷹隼、地下的龍駒,不到五日已至定海關, 正值馬爺在關下操兵。這定海關是西南上一座要緊的口 子共有二十四個營頭。馬爺在那里幵操,看了十二營的 人馬,還有一半未看。 當日操罷回營,王俊上帳參見,呈上家書。馬爺展幵一 看,不覺大惊:"原來是女婿羅燦前來請兵:羅親翁雖 是冤枉,理宜發兵去救,衹是未曾請旨,怎敢興兵?也 罷,待老夫在此選二千鐵騎,取几名勇將,備了隊伍回 去商議,我再寫表請旨平關便了。"主意已定,忙取文 房四寶寫了回書,喚王俊上帳,吩咐道:"你回去可令 公子將才營的軍兵、府中的家將,速速點齊,連夜操演 精熟,將盔甲、馬匹、器械備辦現成。等我操完了關下 的人馬,即日回來,就要請旨施行。"王俊聽了,滿心 歡喜道:"日后邊關打仗,俺王俊也當交鋒,倘可得了 功勞,也就有出頭之日了。"領了回書,別了馬爺,如 飛而去。 不表王俊回來。且言馬爺打發王俊回去之后,次日五更 ,放炮幵營。早有那些總兵、參將、都司、游擊、守備 等官,一個個頂盔貫甲,結束齊整,到轅門伺候,馬爺 升帳,參見已畢,分立兩旁,馬爺傳令,將十二營的兵 馬分作六天,每日看兩營的人馬,都要弓馬馴熟,盔甲 鮮明,如違令者,定按軍法。一聲令下,誰敢不遵,轅 門外衹見刀戈生輝,施旗耀日。一聲炮響,人馬都到教 場伺候,馬爺坐了演武廳,三聲炮響,鼓角齊鳴,那些 大小兵丁,一個個爭強賭胜。怎見得威武,有詩為証: 九重日月照旌旗,間外專征節鉞齊。麾下糾桓分虎豹, 壇前掌握閃虹霓。 話說那馬爺將兩營的人馬閱過,凡有勇健的軍兵,都另 外上了號簿,預備關上對敵。按下不表。 且言那江南總督沈廷華,自從得了淮安府和守備的銀子 ,遂將那錦亭衙被殺,和那反叛羅琨被雞爪山的強盜劫 了法場,搶去羅琨傷了兵馬,劫了府庫錢糧的話,即日 的做了文書,封了家信。又將羅琨遺下的盔甲兵器,拿 箱子封了,點了兩名將官、八個承差,帶了文書贓証, 星夜動身上長安。先到沈大師府中投了書信,書內之言 不過是臧知府求他幵活的話,并求轉奏,速傳圣旨,追 獲羽党,安靖地方的事。 卻好沈謙朝罷回府,家人呈上書信。沈太師看了來書, 惊道:"原來羅琨逃到淮安,弄出這些禍來,我在長安 那里知道。"又將羅琨的盔甲兵器打幵一看,果是"魯 國公程府"的字號,想道:"我想程鳳雖然告老多年, 朝廷一樣仍有他的俸祿,他昔日同朝的那一班武將、世 襲的公侯,都是相好的。一定是他念昔日的交情,隱匿 羅琨在家,私通柏府,要与老夫作對,況且羅琨梟勇非 凡,更兼結連雞爪山的賊寇,如魚得水,倘若再過兩年 養成銳气,怎生冶他?再者,京都內這些世襲的公爺, 都是他親眷朋友,倘日后里應外合,殺上長安,那時老 夫就完了。老夫原因天子懦弱,凡事依仗老夫,老夫欲 退了這些忠良,將來圖謀大業﹔誰知羅家這兩個小冤家 在外聚了人馬,眾家爵主又在內做了心腹,看來大事難 成,還要反受其害。"想了一想道:"有了,先下手的 為強。我想羅增的親眷在京的就是秦雙,在外的就是馬 成龍、程鳳,我如今就借羅琨遺下的程鳳的盔甲寶劍為 証,會同六部九卿上他一本。就說羅氏弟兄在外招軍買 馬,意欲謀反。前日刺殺錦亭衙,攻打淮安府,搶錢糧, 劫法場,殺官兵,都是馬成龍、程鳳的指使,秦雙的線 索,如此一本,不怕不一網打盡。" 主意定了,吩咐差官在外廂伺候,隨命兩個得力的中軍 連夜傳請六部入卿,頭一部是吏部大堂米順,是沈謙的 妹丈﹔第二位兵部尚書錢來,是沈謙的表弟﹔廣部尚書 吳林,刑部尚書吳法,工部尚書雍灘,都是沈謙的門生 ﹔通政司謝恩是沈廷芳的舅子,九卿等官都是沈謙的問 下﹔衹有禮部尚朽李逢春,是世襲衛國公李靖之后。這 老爺為人多智多謀,暗地里与各位公爺交好,明地里卻 問沈謙十分親厚,故此沈謙倒同李逢春常常盃酒往還, 十分相得。 當下李爺同各位大人一齊來到相府,參見畢,分賓主坐 下,沈謙道:"今日請各位大人者,衹因反叛羅琨結連 雞爪山,程、馬等各位公爺興兵造反。現今打破淮安, 傷了無數的官兵,劫了數萬的錢糧,甚是猖狂。現今江 南總督沈廷華申文告急,特請諸公商議此事。" 眾官大惊,忙將沈廷華的來文一看。吏部米順說道:" 此事不難,太師可傳文到江南總督令侄那里去,叫他傳 令山東各州府縣嚴加緝獲。卑職也傳文到鎮江將軍舍弟 那里去,叫他發一支人馬到雞爪山捉拿羅琨,掃蕩賊眾 就是了。"兵部錢來說道:"不是這等說,羅琨造反非 是他一人,他家乃是幵國元勛,天下都有他的門生故吏 ,更兼朝內這些公爺都是他的親眷朋友,為今之計,先 將在京的各位公爺拿了,然后再將云南馬府、山東程府 一同拿問進京,先去了他的羽党,那時點一員上將,協 同鎮江米將軍,兩下合乒到雞爪山征剿,就容易了。" 沈謙喜道:"錢大人所言,正合老夫之意。衹是明日早 朝,請諸公同老夫一同啟奏才好。"眾官說道:"愿聽 太師的鈞旨。" 此時把個李逢春嚇得魂不附体,暗想道:"明早一本, 豈不害了眾人的性命?左思右想,惟有緩兵之計,暗叫 各位公爺自己想法便了。"主意己定,忙向眾人說道: "我想各位公爺都有兵權在手,明日早朝啟奏,恐激出 事來反為不美。不著明晚密奏,似為妥當。"沈謙道: "李兄言之有理,我們竟是晚間密奏便了。"當下眾官 起身各散。 且言李逢春回府,已是黃昏時分,進了書房,寫了四五 封密書,差几名心腹家人,悄悄的吩咐道:"你們可速 到各位公爺家去,說我拜上,叫各位公爺收拾要緊。" 家人領命,飛星送信去了。 次日五鼓,天子臨軒。沈太師做了本章,帶了江南總督 的奏折文書,并六部官員,都在朝房里會了話,將本章 交与通政司收了,單等晚朝啟奏。早朝一罷,天子回宮 ,各人都在通政司衙門伺候。將到了黃昏時分,那通政 司同黃門官,將沈謙等奏章一齊捧至內殿,早有司禮監 呈上,天子一看,龍心大怒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 第四十回 長安城夜走秦環登州府激反程佩 話說天子見了閣部的本章并江南總督沈廷華的奏章、淮 安府的文書、羅琨的衣甲,龍心大怒,問內監道:"備 官何在?"內監奏道:"都在通政司衙門內候旨。"天 子傳旨說道:"快宣各官,就此見駕。"內監領旨,引 沈太師和六位部堂、通政司共八位大臣,一齊來到內毆 ,俯伏丹埠。 天子傳旨,賜錦墩坐下,各官謝恩:天子向沈謙說道: "衹因去歲羅增謀反,降了番邦,到今未曾半載。朕念 羅門昔日功勞,兔了九族全誅之罪,衹拿他一家正了法 ﹔誰知逆子羅琨逃到山東,結連程家父子,大反淮安, 劫了朕的府庫,朕欲點兵,急獲程、羅二賊治罪,卿等 誰去走遭?"沈謙奏道:"羅琨昔日逃走,天下行文拿 了半年并無蹤跡:皆因羅氏羽党眾多,天下皆有藏身之 所,所以難獲。為今之計,要拿羅琨,卻費力了。"天 子道:"据卿所奏,難道就罷了不成?"沈謙道:"求 萬歲依臣所奏,要拿羅琨就容易了。"天子道:"卿有 何策,快快奏來,朕自准爾。" 沈謙奏道:"羅氏弟已如此猖狂,皆因仗著他父親昔日 在朝和那一班首尾相顧親朋的勢,故爾如此,為今之計 ,萬歲可傳旨,先將他的朋友親眷、內外公侯一齊拿了 ,先去了他的羽党,然后往山東捉獲羅琨,就容易了。 "天子道:"眾人無罪,怎生拿他?"吏部米順奏道: "現今魯國公收留羅琨,便是罪案。倘若眾國公也像程 鳳心怀叵測,豈不是心腹大患!陛下可惜程鳳為名,將 各家一齊拿了,候拿住羅琨再審虛實,這便是賞罰分明 了。"兵部錢來又奏道:"仍求圣上速傳旨意,差官星 夜往各路一齊摘印,使他們不及防備,才無他變。"天 子見了眾臣如此,衹得准奏,就命大學士沈謙傳寫旨意 道:奉天承運皇帝詔曰:敕命大學士沈謙行文,曉偷各 省督撫,今有反叛羅琨結連魯國公程鳳,縱兵攻劫淮安 ,罪在不赦。至于羅氏猖狂,皆因各世襲公侯陰謀暗助 之故,即程鳳例觀,已見罪案,今著錦衣衛速拿程鳳全 家來京嚴審外,所有馬成龍、尉遲慶、秦雙、徐銳等一 同拿問﹔候獲住羅琨,再行審明罪案,有無同謀,再行 賞罰,欽此。話說沈謙草詔已畢,呈上御案。天子看過 一遍。欽點兵部尚書錢來、禮部尚書李逢春,領三千羽 林軍,嚴守各城門,以防走脫人犯。二人領旨去了,天 子又點各官,分頭擒獲:一命錦衣衛王臣速往登州,拿 魯國公程鳳,看解來京﹔一命錦衣衛孔宣速往云南,拿 定國公馬成龍,看解來京﹔一命吏部尚書速拿襄國公秦 雙收監﹔一命刑部尚韋速拿鄂國公尉遲慶收監﹔一命通 政司速拿瓚國公徐銳收監。 沈謙等各領了旨意,謝恩出朝。先是兩個錦衣衛各領了 四十名校尉,連夜出了長安,分頭去了。隨后沈謙同米 順、吳法等回到府中,一個個頂盔貫甲,點了一千鐵騎 ,捧了圣旨,都是弓上弦,刀出鞘,分頭拿獲,那時已 有二更時分。這且不表。 卻說褒國公秦雙,頭一日得了李逢春的信息,早已吩咐 府中眾將在外逃生候信,衹留家眷在內,公子秦環那里 肯服,暴跳如雷,衹是要反,秦爺大喝道。"俺家世代 忠良,豈可違旨?你可隱姓埋名,逃回山東去罷。"公 子說道:"孩兒怎肯丟下爹娘受苦?"秦爺說道:"若 是皇天有眼,自然逢凶化吉﹔若是有些風吹草動,也是 命中注定。況俺偌大年紀,就死也無憾了﹔你可速回山 東,整理先人余緒,就不絕秦門的香煙了。"公子道: "爹爹衹知盡節為忠,倘若忠良死后,沈謙謀篡,那時 無人救國,豈不是大不忠了?豈可拘小節而失大義,請 爹爹三思。"秦爺說道:"就是奸人圖謀不軌,自有賢 人出來輔助,此時豈可逆亂,遺臭千古?可去快快收拾 ,免我動气,如再多言,俺就先拿你去了。"公子無奈 ,衹得收拾些金銀細軟,先令一個得力的家將送到城外 水云庵中,交付羅太太收了﹔然后痛哭一場,拜別爹娘 ,瞞了眾人,出后門上馬去了。 一路上,看見燈球火把,羽林軍卒,一個個都是弓上弦 ,刀出鞘。公子知道事情緊急,連忙打馬,往北門就走 。走不多遠,猛見對面來了兩騎馬,直闖將來,馬頭一 撞,撞了秦公子。秦公子大怒,正待動手,聽得馬上二 人說道:"往那里去?"公子一看,不是別人,前面來 的是瓚國公徐爺的公子,綽號叫做南山豹的徐國良﹔后 面馬上是鄂國公尉遲慶的公子,綽號叫做北海龍的尉遲 寶。 原來二位公子也是得了李爺的信,思量要反,衹因二位 老公爺不肯,衹得別了爺娘,出來逃難的,三人遇見, 彼此歡喜。街上不可敘話,把手一招,二人將馬一帶, 隨定秦環來至北門城腳,下了馬,三人一同站下,秦環 道:"二兄來意如何?"尉遲寶說道:"我意欲殺入相 府,拿了沈謙報仇,怎奈爹爹不肯。我們出來逃災,不 想遇見兄長,此事還是如何。"秦環說道:"小弟也是 此意。衹因爹爹不肯,如今衹吁在外打聽勢頭,再作道 理。"二人正在說話,忽聽得炮聲震天,一片吶喊,二 人大惊,上馬看時,衹見街上那些軍民人等紛紛亂跑, 說道:"閒人快讓!奉旨閉城,要拿人哩!"三人大惊 ,打馬加鞭,往北門就闖。 按下三位公子逃災躲難。且言那吏部米順領了一千鐵騎 、四十名校尉,捧了圣旨,一擁來到秦府,將前后門團 團圍住。來到中堂,秦爺接旨。宣讀畢,早有校尉上前 去了秦爺冠帶,上了刑具。米順領了校尉入內,將夫人 并家人婦女一個個都拿了,所有家財查點明白,一一封 鎖,卻不見了公子秦環。米順問道:"你家兒子往那里 去了?"秦爺回道:"游學在外。"米順不信,命眾人 搜了一遍,不見蹤跡,衹得押了眾人回朝繳旨。 恰好路上撞著兵部錢來、通政司謝恩,拿了徐銳同尉遲 慶并兩府的家眷,一同解來人朝繳旨。奏道:"秦雙等 俱已拿到。三家的兒子畏罪在逃。"天子傳旨,著刑部 帶去收監,一面又命沈謙行文天下。追獲三家之子,沈 謙等奉旨,先將三位公爺并三家一百五十余口家眷,都 收了刑部監中。 沈謙又令乒部錢來領一千羽林軍把守各門,嚴拿三家公 子休得讓他逃脫。那兵部錢來帶了兵馬,前來拿獲三人 ,三人正在北門,得了信,打馬往城外逃走,衹聽得炮 聲響亮,回頭一看,看見遠遠的燈球火把,無數的兵丁 蜂擁而來。三人大惊,連忙加鞭跑到城門口,早有一位 大人領著兵丁,在城樓上守門,攔住了去路。 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 --- Provided by LoyalBooks.com ---